阿私

白月声x宋青斐

那年,楚国势要赶尽杀绝,玉罗拿着我的兵符引着追兵朝南边逃了,至此,我已是孤身一人。


我一路往北,几夜不曾合眼,却一脚踩空落进了土匪的陷阱里。

 

“我有媳妇了!”

“我有媳妇了!”

……

四道声音同时在陷阱边上响起,我瑟瑟抬头,只见四个大汉痴痴地看着我,他们喊完话,互相瞧着对方,随即扭打在了一起。

 

我被金银财宝四兄弟带回匪窝,几人争执不下,始终没定下我到底应该给谁当媳妇,倒成全了我平安无事地过了半月。


我见此地易守难攻,利于藏身,我想活着,所以私心想维持现在的局面,便和金银财宝相处的都不错,任由几人争抢。

 

匪窝的军师似乎看出我是个祸害,于是某天夜里把我绑了送到了另一个大祸害那里。

 

那男人俊秀儒雅,青衣飘逸,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,没想到竟然是这里的匪头。

 

他应是被灌了药,一进屋子便踉跄过来,跟那些楚国士兵扑向霄花时一个样,他扑向了我。

 

我应是不怕的,我都见过了,我知道会发生什么,可当他埋首在我颈窝撕咬时,我还是哭喊出声。

 

“我……” 男人愕然抬首,狂潮汹涌的眼眸渐渐出现了一丝清明。

 

“别哭。” 他微抿薄唇揩去我脸上的泪水,声音里有愧疚还有一丝怜惜,我却像被点了穴道般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。

 

我不是不害怕的,我他娘的都要吓死了,受辱的委屈,逃亡的忧虑,亡国的仇恨,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,从出逃到现在,我终于找到了哭的调。

 

骇人悲怆的哭声中,男人缓缓起身,犯错一般坐在床边,他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妥,随即俯身将我抱在怀里轻抚后背顺气。

 

我抽噎着瞪他,“你别碰我!”

 

大火熏坏的嗓音揉着哭腔更加难听,像是毫无反抗力的幼兽低吼,我听见自己粗哑的声音,立刻咬住嘴唇,哭得更厉害了。

 

“不碰你,不碰你!”男人无奈地笑着,手掌却还是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后背。

 

“你……你给我松绑!”

 

“不是不让我碰么?”他挑眉笑问。

 

“你!”

 

“想让我给你松绑也可以,告诉我你的名字。”

 

名字……

 

我不敢说,这世上还有哪个不知道我的名字。

 

“嗯?不记得了?那叫你小哭包怎么样?” 男人好看的桃花眼看着我,我一时失神,忘了他刚才的疯狂,心中竟起了执念,想听他叫我一声。

 

“我……玉罗,苏玉罗。” 我终究不敢说我的名字,“我”已经死了。

 

“玉罗呀,哎?小哭包,别哭了!”

 

那时他根本不懂我的眼泪,后来亦是不懂,我也从来不想让他懂,尤其是见到他腰间的令牌后。

 

楚国定阳王府的令牌……

 

楚国!大楚!

 

宋青斐,我到底是不敢留在你身边的!

 

我驾着马车,跌跌撞撞来到大楚国都,许是多日奔波,此刻眼底猩红,有些吓到了东南巷的姑娘们。

 

“你快瞧她,怎的一副苦大仇深,白浪费了仙子一般的脸庞啊!”

“是啊,满身尘土,真脏。”

“瞧她眼睛,刚哭过么?被卖来的么?”

“咱们都揭不开锅了,哪来银子招这样的美人,单一张脸也能引得客似云来,当别家的嬷嬷都是瞎子么?”

……

“我要买下这里,你要多少银两?”我一开口,声音像个男人立刻惊了一众如花娇娘,老鸨倒还算淡定,邀我进里屋详谈。

 

在安都最有名的花街,买了个角落里的花楼,我给它改了个名字———金屋!对买春的人来说,这里藏着美人,对我来说,此处藏身。

 

长安夜色极乐天,宝马香车奔东南。

云鬓香衣红烛尽,堆裘砌玉朱颜换。

金屋藏娇玉罗舞,天上人间欢哥怜。

遍观千花百首过,瑶街深巷销魂仙。

 

说来也是巧了,前年中秋节刚过,对面的花楼便换了主人,来了个名叫欢哥的俊俏男人开了家小倌馆。

我冷眼瞧着,他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儿,不过这样也挺好的,我的金屋和他的天上人间相辅相成,成了安都城里最有名的销魂窟,撑起了东南巷这个曾经被遗忘的角落! 

 

也撑起我复国的野心。

 

可能是因为我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吧,故国的山河明月许久不曾入我梦中了,有些事刻于骨血,铭记胸膛!却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,可这,并不代表我忘却了亡国之痛。

 

白月声

 

月声国千娇万宠的公主,月声百姓心中的明月。

 

以国之姓,冠国之名。

 

是月声国辉煌的象征。

 

可我的国终究是淹没在大楚王师的铁蹄之下,而那个“我”也早已死在大楚的俘虏营中。

 

那个传说离月亮最近,近到可以听见月宫仙人私语之声的月声国……没了。

 

横尸千万只换我一个没用的公主,我又怎敢忘记月下的血海尸山。

 

“玉姑娘,玉姑娘,那个人又来了!” 

 

丫鬟慌张又兴奋地跑进屋通报,我轻轻放下手中的胭脂,依旧是那把粗哑的嗓音。

 

“不见!”

 

丫鬟悻悻地退下,我却心如擂鼓,昨日有贵客到,我却怎么也没想到在一群贵人中间竟然见到了他。

 

“为什么不见我?”

 

不知何时,男人已经站在我身后,我从铜镜里看他,三年未见,我很想他。

 

“你认错人了,以后不要再来了。” 我要做的事,不应该将他牵扯进来。

 

“认错人?是啊,金屋的花魁怎么可能是我能攀上的人!”

 

“知道就好,刘侯爷一会便到了!他不喜见我与旁人说话,你快滚吧!”

 

话音未落,他骤然上前扯着我压在妆台上,我第一次见他眼中有了怒气,第一次听他吼我。

 

“我碰都舍不得碰你一下,你居然跑来做千人骑的妓子!我哪里不好?你想要什么不能跟我说,要这么轻贱自己?”

 

他连亲吻都要克制的小丫头,拥抱都怕弄疼的小哭包,他一直以为她被北狄异族掳走了,找了三年,没想到她竟然就在他眼皮子下面做妓子!

 

“土匪终究是不体面的,我想做侯爵夫人,你能给么?”

 

“侯爵夫人?好!我看哪个敢赎你进门!”

 

男人扬长而去,一连几日再也没出现过,连带着好几位侯爷也暴毙府中。

 

金屋的生意突然就凉了下来,我筹谋的大事正在紧要处,不能出错,没办法只得转而找到欢哥谋求合作,为邻三年,我们相处的不错。

 

中秋月圆,这日是欢哥的生辰,他却被心上人伤了情,躲在后院中喝酒。

 

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,从颠沛流离到情情爱爱,我望着一轮满月,夺过酒壶喝了几大口便与他醉倒在一处。

 

“我也想要她啊!可她的心里全是定阳王!”

 

我醉着点头,“我也想要他,可他心也向着定阳王……”

 

定阳王要争楚国的皇位,他身为定阳王师弟自然是要向着师兄的,我怎么敢告诉他,我与楚国的灭国之恨。

 

欢哥笑骂一句,“狗屁销魂仙,王权富贵招招手,我们什么也不是!”

 

我想起草包纨绔那首打油诗,望着无边月色,冷笑着吟道。

 

“长安夜色极乐天,宝马香车奔东南。

云鬓香衣红烛尽,堆裘砌玉朱颜换。

一舞霄花温酒意,社稷半卧罗帐中。

只待接天翻覆日,血洗安都祭月声。”

 

我复不了我国,也定要使出浑身力气覆了你们的国!


我要让楚国迂腐愚蠢的皇室为我的月声陪葬!要看贪心的上位者扭打一团!要让楚国冷血的百姓尝尝战火连天的滋味!

 

欢哥像是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,直勾勾盯着我。

 

我问他,“有兴趣么?弄死定阳王,把她抢回来!”

 

欢哥笑得耀眼,连声说了几个好!

 

我知道欢哥做了什么,我们的人已经布满了大半的朝堂,一一串联好,只等北狄和南漠前来瓜分空壳一般的楚国。

 

我不知那日醉后是如何回房的,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 

“醉了真好!”我喃喃道。

 

“哪里好?”他语调清冷疏离,惹得我心烦得朝他怀里蹭了蹭。

 

“醉了能看见你。”说完,我委屈地吸吸鼻子。

 

“又要哭?小哭包。”

 

我抬眸看着眼前如此真实的幻像,想着就放纵这一次吧,我没有机会再喝醉了,以后的日子一日难过一日,我不可再醉了!

 

我抓着他的衣领,凑过去咬他的唇,毫无章法,直到耳边呼吸声渐渐加重,我才心满意足,撕裂的疼痛后酥麻窜遍全身,我如同一叶孤舟随着海潮浮沉,终于陷进这一夜绮梦中。

 

迷糊入睡前,恍惚间好像听他叹息道,“你跑什么呢?你想要什么不能跟我说,嗯?白月声。”

 

翌日,我拥被坐起,不仅头疼,身上几处青紫更像是被巨石砸过一般疼。

 

一侧头竟发现宋青斐正托着俊脸,一脸餍足地看着我。

 

“你……滚出去!”

 

他毫不顾忌地在我眼前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服,穿戴整齐后回身捏着我的脸颊灿然一笑。

 

“本大爷对你很满意,决定给你赎身了。”

 

我心乱如麻,不知如何回答,见我不说话,他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。

 

“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,你想让楚国陪葬我帮你,别怕,白月声。”

 

我压下心中惊惧,抬眼看他,他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,他知道了还说别怕……

 

“但我们放过师兄,行么?”

 

他说,我们……

 

但是,不行。

 

只要定阳王在,楚国人就有希望,楚国就不会倒,而我要的就是楚国人国破家亡!

 

我不想他为难,几日后启程去了北狄,他是知道的,但是他没有追上来,反而是把金银财宝四兄弟派到了我身边。


我们心照不宣,有些事他若说了,我必死无疑,他若不说,定阳王凶多吉少。

 

所以,他选择在动荡来临时保护他的师兄,而对我最大的保护,大概就是对我的逆谋只字不提。

 

“小月,果真如你所料,南漠已经起兵了。”

 

“南漠阴毒之物甚多,让他们先打着,说不定还能将南漠也一网打尽。”

 

“小月,你帮了我这么多,我只有用后位才能谢你了!”

 

“也好,不过我想做你的太后。”

 

“你这个死丫头!”

 

北狄的王是我幼时好友,如今是我的依仗,没有他的兵力,谈何覆灭楚国。

 

南漠和大楚纠缠了近一年,还是定阳王亲自征战,虽然中了蛊毒,却平了南边的乱子,趁着楚国兵困马乏,北狄发兵了。

 

楚国早就没人了,定阳王不在,北狄劲旅一举攻入楚国腹地,明日一战过后,安都城便是北狄的囊中物了。


果然,安都城破了。


北狄王意气风发地赶回府中将我拉到马上。

 

“小月,我们报仇了!”

 

我轻轻点点头,是呢,老北狄王就是为了我父王鸣不平才被毒杀的,迂腐的大楚终于付出代价了。

 

如今,安都城破,我们是应该一起去庆祝的。

 

可是看着遍野横尸,我没有一点喜悦。

 

有情人成不了大事,我发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,甩开那些无用的情绪,我昂首看着安都城湛蓝的天,它美得就像我在月声的时候一样。

 

一支飞来的箭矢划破了蓝天。

 

不知是谁射出的,但是这一箭是奔着北狄王来的。

 

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的,我一脚踢在北狄王的马腹上,手下拉紧缰绳,等我反应过来我做了什么后,箭矢已经穿身。


楼阁上的男人丢了弓箭直接跳下朝我跑来。


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却被同伴打晕拖走,我还挺想笑的。


还露面干嘛呢?做了错事还不跑,傻不傻啊你?你以为这是你哄哄我就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了么?

 

不是了,你以后都不用哄我了,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了!

 

或许当年我一路跑到北狄没有遇到你就好了,那样的话,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保护同门,或者无忧无虑地去做山匪,我也可以进楚宫为妃,干脆利落地早早动手。

 

可我不愿,没有你我多一天都熬不下去。

 

我从来都不后悔遇到你,却很后悔让你遇到我。

 

经年蹉跎,此去才是解脱,青斐,唯愿你今后如往昔,还是那个逍遥的流光三弟子,肆意江湖,快意恩仇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《流光记》,白月声。

评论